林涟虎躯猛颤,眼光惊骇难言,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,这些天他几乎将小镇的屋檐巷弄大小人物摸了个透,为了慎防意外撞上暗茬,他还在暗底下悄悄观察了好一阵子,可以说小镇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在这位松涛门剑客摸底的情报中,苏生巷豆腐铺子不过是一户寻常人家,只是东主的脾气怪诞了一些,除此之外再无古怪之处。
他开始后悔,不听前人言吃亏在眼前,同门师兄千般劝说让他安守本分,莫要心生歹念,镇子看起来一马平川,可这里的山很高水.很深,可他偏偏不信邪,非要刮干净脑袋往前冲,这回终于撞上了高墙。
只不过事到如今已没有了退路,他用尽全力想要将那只抓住剑刃的手掌撕成两半,周身却似深陷泥泽使不出力来。
他不知这位苏生巷豆腐匠使了什么神通,但他能够纤毫不漏地感受得到,无数肉眼难以寻辩的气息正以那位豆腐匠为中心,如龙卷漩涡飞速聚拢。
那人就像一团烈火,正在熊熊燃烧,燎及天地。
林涟没来由地生出慌乱之念,脸容煞白失色。
叼着一根老木烟斗的陈震大袖飘摇,被他握在手心的长剑尽数崩裂。
陈震任由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垂下,面无表情地转过头,吸了一口老木烟斗,云雾缭绕,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。
只闻得一声巨响,那名松涛门剑客轰然飞出,撞在了陈长柏先前撞上的那根石墩,全身骨头尽裂,七窍流血,仅存一息。
陈震走近那具半死不活的残躯,取下手中的老木烟斗,轻蔑道:“这叫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我陈震自认不是什么君子好人,自然也就无需受那套规规矩矩的束缚,想让我一刀给你个痛快?痴心妄想!”
陈震目光一敛,沉声道:“敢动我陈震的儿子,那你就得受尽千刀万剐之痛,如此半死不活的模样,倒与那些砍去手手脚脚养在大罐里头的人彘有几分相似,用来惩罚你这种人最适合不过了。”
经脉骨骼尽碎的林涟已是废人一个,浑身发颤不止,却无力说出一个字来。
陈震揉着眉心转过身,面向着空无一人的廊桥,突然睁开惺忪的睡眼,云淡风轻道:“你们说对吗?”
与此同时,陈震五指凭空虚握,游曳于廊桥上的气机顿如黄河缺堤一泻千里,宛若一只只触手,伸向那些蛰伏在廊桥周遭暗处的人影。
六七个长袍身影无一例外地被这道气机所捕获,如同束上了捆仙索般被扯进廊桥中。
正是在小镇酒家住下的那行松涛门弟子。
陈震依旧在揉着眉心,气态平静得让人毛孔发竖:“怎么?还想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?”
面对这帮乌合之众,陈震眼不见为净,干脆闭目养神起来:“看来吴九剑那家伙的确是老眼昏花了,他说松涛门虽然变了味,可在你们之中有一位名叫伏虎的,是你们此行的领头人,性子纯良担当,这趟来到小镇断不会做出什么出格邋遢的事来,可真是想不到啊,臭罐出臭草,我早就跟吴九剑说过了,哪里有狗改得了吃屎的!”
陈震大手一挥,一名三角眼剑客被气机牵拖到跟前。
陈震一脚踩在那名三角眼剑客的头颅上,转了转脚尖,厚大的木屐在剑客的脸上落下一道红印。
名叫伏虎的松涛门剑客始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,生怕言辞不当便会被男人踩碎头颅。
陈震一语点破玄机:“其实你也对那两枚神仙胆日思夜想,对吗?”
陈震又指向奄奄一息的林涟:“你早就有夺取那两枚神仙胆的念头,只是你与他一样,都有着相同的顾虑,一名普普通通的小镇少年,竟能同时拥有两枚品相绝佳的神仙胆,无论是机缘巧合还是另有蹊跷,都难免会让人骤起疑心。”
陈震继续点破阴谋:“在酒家客栈中你曾有过劝阻之言,让你这位师弟莫要横生枝节,可那只不过是你为了春耕秋收埋下苗头之举,要知道对于一个心存杂念的人而言,一旦生出贪念便一发不可收拾,你越是百般阻挠他便是越心猿意马,你成功地让他成为了你这副棋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着,试探小镇水深的沉底石。”
陈震伸出一只拇指,啧啧称奇道:“好大的手笔啊!真不愧是松涛门的首席弟子。”
如丧家之犬被踩脚下的伏虎喘着大气,脸色极为难看,而陈震则不断加重脚下的力道。
陈震抽了口老木烟斗,只是其中的烟丝已燃成余烬,未能腾云驾雾,实在是大煞风趣,于是乎脸色又沉了下来:“然后你又对他委以重任,让他去搜集小镇的情报,此举可谓是一举两得。”
陈震倒掉老木烟斗中的余烬:“其一,自然是能帮你摸清小镇的高山低谷,其二,便是让你这位师弟身在其中,助长他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,然后接下来的一切便自然而然水到渠成,又或者说是一蹴而就?”
陈震又自顾自地摇头道:“罢了罢了,我又不是那些文人雅士,学着咬文嚼字作甚呢?”
陈震从伏虎的脑袋上移开脚,又猛地踢在他的小腹丹田处,伏虎一连滚出去了好几圈,双目瞪得浑圆欲裂,吐出一滩黄白之物,仍旧是敢怒不敢言。
陈震继续自说自话,却乐在其中:“你这一手妙着看似云淡风轻,却实则是在推波助澜,只要你那位师弟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魔,在暗底下出手抢夺那两枚神仙胆,那你便能尽收渔翁之利。”
陈震又指向昏死过去的陈长柏:“一旦试探出他的深浅,那你便可后发制人,从你那位师弟的手中抢夺果实,再杀而弃之,可若他真是这小镇的暗茬,高深莫测,遭殃的还是你那位师弟,你大可装作一无所知,三言两语便能把一切罪责都推得一干二净。”
半边脸贴着青砖地面的三角眼剑客想要坐正身子,无奈被那一道道无形气机所束缚,根本不能动弹丝毫,他只能开口说道: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一切都只是前辈的臆想猜测,无凭亦无据,若前辈非要捕风捉影,将这桩无证之罪扣在晚辈的头上,晚辈无话可说。”
伏虎看似老成持重,巧言善辩的本事却是一点都不赖:“外面的人都说前辈光风霁月爱恨分明,前辈说晚辈等人狗改不了吃屎,可依晚辈今日所见,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。”
陈震显然不吃这一套,冷哼了一声,扯了一下嘴角,在廊桥的另一头,有位身形高瘦的方脸男人从夜幕中走上廊桥,他头顶一条老旧四方巾,正是财神客栈的掌柜,黎马。
先前还在巧舌如簧的伏虎一言不发,脸色变得惨淡凝重。
陈震抱臂说道:“忘了告诉你,小镇藏龙卧虎,除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人物之外,财神客栈也不例外,想不到罢?你们眼中那位看似正直纯良的酒家掌柜,竟是钉在你们背脊要害的长钉,说到底还是太年轻啊。”
陈震抬了下眼皮,居高临下地望着三角眼剑客:“如今人证物证俱在,你应该不会觉得我是在捕风抓影了罢?你会不会死得心安理得一些?”
黎马与那些松涛门剑客擦肩而过,背起昏死在地的陈长柏,轻声提醒道:“臭豆腐,你不打算跟吴老头打一声招呼?”
陈震摇了摇头:“那老家伙只会护犊子。”
此时,有位背态略显佝偻的老头也来到了廊桥。
黎马回头望去表情有些尴尬,陈震叹了口气,揉着太阳穴深感头疼。
大名鼎鼎的葫芦镇铁匠只是走上了廊桥,并没有来到双方对峙的地方,而是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。
陈震头也不回地问道:“吴老头,你早就与松涛门一刀两断,又何须作茧自缚。”
吴老头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端坐。
陈震没有法子,谁的面子他都可以视若无睹,唯独这老头的不行,老头用命为他铸剑,即便是各得其所的美事,可这点情份陈震不会忘记:“吴老头,你我开门见山罢,陈长柏伤势如何你有目共睹,他们不可能安然无恙地走出镇子。”
沉默了许久,吴老头才起身说道:“打碎他们的紫府气海,断去其筑基长生塔之念与修行之途,然后留他们一条性命,如此生不如死的活法便是最好的惩罚,也能顺便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警示,省得他没完没了地叨扰。”
说罢,吴老头便又起身离开廊桥。
陈震皱了皱眉头,对那个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佝偻背影道:“看在你吴九剑的情分上,我就答应这一回罢。”